周國平的散文高中生
周國平的散文高中生:最幸福的事
每人都有自己的標準、要求,因而,每人的答案也就可能不同。同樣,對于一個作家來說,擁有什么是讓他(她)感到幸福、滿足的呢?作品變成鉛字,在市場上大受歡迎,銷售量節節上升?也許,這些是一般人、一般作家的答案。擁有這些,也許足以讓許許多多的凡、文人作家覺得是幸福、滿足的事。但也肯定有很多文人作家對錢、榮譽等不屑一顧甚至斥之以鼻。散文家周國平先生即屬于這類人之一。 /現在的散文多如牛毛,周國平先生的散文只是屬于好散文中的一部分。他的散文平淡、自然、不造作。我喜歡他的散文,就像喜歡一個人一件事物一樣說不出個所以然。只是覺得看周先生的散文,會得到一些收獲,一些震撼,如此而已。其中,特別喜歡看他的說理散文。他的說理散文,有從事到理,水到渠成的自然狀態。看他的說理散文,像慈祥的師長與學生娓娓談心,讓學生(讀者)佩服之余還感到一種輕松、自在。沒有苦口婆心的羅嗦,也沒有循循善誘的不痛快。有的是像夏日的涼風般讓人感到既舒服又感痛快的快感。就像他的散文《生命本來沒有名字》,它讓我明白了什么是可以讓一個人感到幸福的事。“什么是可以讓一個人感到幸福的事”說來簡單,但要做起來并不簡單。因為處于經濟時代的我們,太多的東西對我們造成沖擊,讓我們時常感到它們是重要的。如錢財,如事業,如……。但我們一直都在苦苦追尋的一切,是否就是我們一定要有的呢?
《生命本來沒有名字》是我喜歡的散文之一,它讓我明白了某些事情。看完這篇文章,明白了自己是多么的傻:我們所注重的名字、財產、身份等等,并為之奮斗終身的東西,在周先生的散文里,卻成了“生命本來沒有名字”,人的一切,包括名字、頭銜、身份、……都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雖然現實是:“已經很少有人能記起這樣最單純的事實了。”更多的是以名字取人,以財產、身份衡量人。對己一樣,對人更不用說了。這在周先生看來是“怎樣地本末倒置,因小失大,辜負了造化的寵愛”的事。這又是一種怎樣的諷刺呢?
讀完這篇文章,意識到,人作為一個生命活在世上,什么才是最幸福,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有一個生命,距離不限,但通過某種東西,“親近地發現了你的生命,透過世俗功利和文化外觀,向你的生命發出了不求回報的呼應,一個生命靜靜傾聽另一個生命”。沒有功利心,沒有虛榮,有的只是一種對你的暖入人性根底的感動、欣賞。這不是人生最大的幸福么?這是多少錢財可以買到的東西?多少鉛字可以交換到的東西?這份最真、最難得的感情是什么可以交換的等價物?
品嘗一遍這篇文章,感覺到加深了對人生目標的認識。對一個作家文人來說,通常認為,有深刻思想寫好好文章,讓讀者受益是他們的追求。但周先生是一個不這樣認為的作家文人,他在《生命本來沒有名字》寫道:“此生此地,當不當思想家或散文家,寫不寫得出漂亮文章,真是不重要。我唯愿保持住一份生命的本色,一份能夠安靜聆聽別的生命也使別的生命愿意安靜聆聽的純真,此中的快樂遠非浮華功名可比。”要做到不追名逐利,在當今社會談何容易!名利雙收是多少人的夢想。我也愛名愛利,但我不想成為其奴隸,但是我也不能像周先生般豁達。所以,我只能努力,努力地向周先生靠擾,希望有一天也能像他一樣,體會到“此中的快樂遠非浮華功名可比”。只因為生命本來沒有名字。
周國平的散文高中生:不占有
所謂對人生持占有的態度,倒未必專指那種唯利是圖、貪得無厭的行徑。據我的理解,凡是過于看重人生的成敗、榮辱、福禍、得失,視成功和幸福為人生第一要義和至高目標者,即可歸入此列。因為這樣做實質上就是把人生看成了一種占有物,必欲向之獲取最大效益而后快。
但人生是占有不了的。毋寧說,它是僥幸落到我們手上的一件暫時的禮物,我們遲早要把它交還。我們寧愿懷著從容閑適的心情玩味它,而不要讓過分急切的追求和得失之患占有了我們,使我們不再有玩味的心情。在人生中還有比成功和幸福更重要的東西,那就是凌駕于一切成敗福禍之上的豁達胸懷。在終極的意義上,人世間的成功和失敗,幸福和災難,都只是過眼煙云,彼此并無實質的區別。當我們這樣想時,我們和我們的身外遭遇保持了一個距離,反而和我們的真實人生貼得更緊了,這真實人生就是?種既包容又超越身外遭遇的豐富的人生閱歷和體驗。
一般來說,人的天性是習慣于得到,而不習慣于失去的。呱呱墜地,我們首先得到了生命。自此以后,我們不斷地得到:從父母得到衣食、玩具、愛和撫育,從社會得到職業的訓練和文化的培養。長大成人以后,我們靠著自然的傾向和自己的努力繼續得到:得到愛情、配偶和孩子,得到金錢、財產、名譽、地位,得到事業的成功和社會的承認,如此等等。
當然,有得必有失,我們在得到的過程中也確實不同程度地經歷了失去。但是,我們比較容易把得到看作是應該的,正常的,把失去看作是不應該的,不正常的。所以,每有失去,仍不免感到委屈。所失愈多愈大,就愈委屈。我們暗暗下決心要重新獲得,以補償所失。在我們心中的藍圖上,人生之路仿佛是由一系列的獲得勾畫出來的,而失去則是必須涂抹掉的筆誤。總之,不管失去是一種多么頻繁的現象,我們對它反正不習慣。
道理本來很簡單:失去當然也是人生的正常現象。整個人生是一個不斷地得而復失的過程,就其最終結果看,失去反比得到更為本質。我們遲早要失去人生最寶貴的贈禮??生命,隨之也就失去了在人生過程中得到的一切。有些失去看似偶然,例如天災人禍造成的意外損失,但也是無所不包的人生的題中應有之義。“人有旦夕禍福”,既然生而為人,就得有承受旦夕禍福的精神準備和勇氣。至于在社會上的挫折和失利,更是人生在世的尋常遭際了。由此可見,不習慣于失去,至少表明對人生尚欠覺悟。一個只求得到不肯失去的人,表面上似乎富于進取心,實際上是很脆弱的,很容易在遭到重大失去之后一蹶不振。
為了習慣于失去,有時不妨主動地失去。東西方宗教都有布施一說。照我的理解,布施的本義是教人去除貪鄙之心,由不執著于財物,進而不執著于一切身外之物,乃至于這塵世的生命。如此才可明白,佛教何以把布施列為“六度”之首,即從迷惑的此岸渡向覺悟的彼岸的第一座橋梁。俗眾借布施積善圖報,寺廟靠布施斂財致富,實在是小和尚念歪了老祖宗的經。我始終把佛教看作古今中外最透徹的人生哲學,對它后來不倫不類的演變深不以為然。佛教主張“無我”,既然“我”不存在,也就不存在“我的”這回事了。無物屬于自己,連自己也不屬于自己,何況財物。明乎此理,人還會有什么得失之患呢?
當然,佛教畢竟是一種太悲觀的哲學,不宜提倡。只是對于入世太深的人,它倒是一帖必要的清醒劑。我們在社會上盡可以積極進取,但是,內心深處一定要為自己保留一份超脫。有了這一份超脫,我們就能更加從容地品嘗人生的各種滋味,其中也包括失去的滋味。
我們總是以為,已經到手的東西便是屬于自己的,一旦失去,就覺得蒙受了損失。其實,一切皆變,沒有一樣東西能真正占有。得到了?切的人,死時又交出一切。不如在一生中不斷地得而復失,習以為常,也許能更為從容地面對死亡。
另一方面,對于一顆有接受力的心靈來說,沒有一樣東西會真正失去。
我失去了的東西,不能再得到了。我還能得到一些東西,但遲早還會失去。我最后注定要無可挽救地失去我自己。既然如此,我為什么還要看重得與失呢?到手的一切,連同我的生命,我都可以拿它們來做試驗,至多不過是早一點失去罷了。
一切外在的欠缺或損失,包括名譽、地位、財產等等,只要不影響基本生存,實質上都不應該帶來痛苦。如果痛苦,只是因為你在乎,愈在乎就愈痛苦。只要不在乎,就一根毫毛也傷不了。
守財奴的快樂并非來自財產的使用價值,而是來自所有權。所有權帶來的心理滿足遠遠超過所有物本身提供的生理滿足。一件一心盼望獲得的東西,未必要真到手,哪怕它被放到月球上,只要宣布它屬于我了,就會產生一種愚蠢的歡樂。
耶穌說:“富人要進入天國,比駱駝穿過針眼還要困難。”對耶穌所說的富人,不妨作廣義的解釋,凡是把自己所占有的世俗的價值,包括權力、財產、名聲等等,看得比精神的價值更寶貴,不肯舍棄的人,都可以包括在內。如果心地不明,我們在塵世所獲得的一切就都會成為負擔,把我們變成負重的駱駝,而把通往天國的路堵塞成針眼。
肖伯納說:“人生有兩大悲劇,一是沒有得到你心愛的東西,另一是得到了你心愛的東西。”我曾經深以為然,并且佩服他把人生的可悲境遇表述得如此輕松俏皮。但仔細玩味,發現這話的立足點仍是占有,所以才會有占有欲未得滿足的痛苦和已得滿足的無聊這雙重悲劇。如果把立足點移到創造上,以審美的眼光看人生,我們豈不可以反其意而說:人生有兩大快樂,一是沒有得到你心愛的東西,于是你可以去尋求和創造;另一是得到了你心愛的東西,于是你可以去品味和體驗?
有一個人因為愛泉水的歌聲,就把泉水灌進瓦罐,藏在柜子里。我們常常和這個人一樣傻。我們把女人關在屋子里,便以為占有了她的美。我們把事物據為己有,便以為占有了它的意義。可是,意義是不可占有的,一旦你試圖占有,它就不在了。無論我們和一個女人多么親近,她的美始終在我們之外。不是在占有中,而是在男人的欣賞和傾倒中,女人的美便有了意義。我想起了海涅,他終生沒有娶到一個美女,但他把許多女人的美變成了他的詩,因而也變成了他和人類的財富。
大損失在人生中的教化作用:使人對小損失不再計較。
“無窮天地,那駝兒用你精細。”張養浩此言可送天下精細人做座右銘。
數學常識:當分母為無窮大時,不論分子為幾,其值均等于零。而你仍在分子上精細,豈不可笑?
周國平的散文高中生:等的滋味
人生有許多時光是在等中度過的。有千百種等,等有千百種滋味。等的滋味,最是一言難盡。
我不喜歡一切等。無論所等的是好事,壞事,好壞未卜之事,不好不壞之事,等總是無可奈何的。等的時候,一顆心懸著,這滋味不好受。
就算等的是幸福吧,等本身卻說不上幸福。想像中的幸福愈誘人,等的時光愈難捱。例如,"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自是一件美事,可是,性急的情人大約都像《西廂記》里那一對兒,"自從那日初時,想月華,捱一刻似一夏。"只恨柳梢日輪下得遲,月影上得慢。第一次幽會,張生等鶯鶯,忽而倚門翹望,忽而臥床哀嘆,心中無端猜度佳人來也不來,一會兒怨,一會兒諒,那副神不守舍的模樣委實慘不忍睹。我相信鶯鶯就不至于這么慘。幽會前等的一方要比赴的一方更受煎熬,就像惜別后留的一方要比走的一方更覺凄涼一樣。那赴的走的多少是主動的,這等的留的卻完全是被動的。赴的未到,等的人面對的是靜止的時間。走的去了,留的人面對的是空虛的空間。等的可怕,在于等的人對于所等的事完全不能支配,對于其他的事又完全沒有心思,因而被迫處在無所事事的狀態。有所期待使人興奮,無所事事又使人無聊,等便是混合了興奮和無聊的一種心境。隨著等的時間延長,興奮轉成疲勞,無聊的心境就會占據優勢。如果佳人始終不來,才子只要不是愁得竟吊死在那棵柳樹上,恐怕就只有在月下伸懶腰打呵欠的份了。
人等好事嫌姍姍來遲,等壞事同樣也缺乏耐心。沒有誰愿意等壞事,壞事而要等,是因為在劫難逃,實出于不得已。不過,既然在劫難逃,一般人的心理便是寧肯早點了結,不愿無謂拖延。假如我們所愛的一位親人患了必死之癥,我們當然懼怕那結局的到來。可是,再大的恐懼也不能消除久等的無聊。在《戰爭與和平》中,娜塔莎一邊守護著彌留之際的安德列,一邊在編一只襪子。她愛安德列勝于世上的一切,但她仍然不能除了等心上人死之外什么事也不做。一個人在等自己的死時會不會無聊呢?這大約首先要看有無足夠的精力。比較恰當的例子是死刑犯,我揣摩他們只要離刑期還有一段日子,就不可能一門心思只想著那顆致命的子彈。恐懼如同一切強烈的情緒一樣難以持久,久了會麻痹,會出現間歇。一旦試圖做點什么事填充這間歇,陣痛般發作的恐懼又會起來破壞任何積極的念頭。一事不做地坐等一個注定的災難發生,這種等實在荒謬,與之相比,災難本身反倒顯得比較好忍受一些了。
無論等好事還是等壞事,所等的那個結果是明確的。如果所等的結果對于我們關系重大,但吉兇未卜,則又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這時我們宛如等候判決,心中焦慮不安。焦慮實際上是由彼此對立的情緒糾結而成,其中既有對好結果的盼望,又有對壞結果的憂懼。一顆心不僅懸在半空,而且七上八下,大受顛簸之苦。說來可憐,我們自幼及長,從做學生時的大小考試,到畢業后的就業、定級、升遷、出洋等等,一生中不知要過多少關口,等候判決的滋味真沒有少嘗。當然,一個人如果有足夠的悟性,就遲早會看淡浮世功名,不再把自己放在這個等候判決的位置上。但是,若非修煉到類似涅的境界,恐怕就總有一些事情的結局是我們不能無動于衷的。此刻某機關正在研究給不給我加薪,我可以一哂置之。此刻某醫院正在給我的妻子動剖腹產手術,我還能這么豁達嗎?到產科手術室門外去看看等候在那里的丈夫們的冷峻臉色,我們就知道等候命運判決是多么令人心焦的經歷了。在人生的道路上,我們難免會走到某幾扇陌生的門前等候開啟,那心情便接近于等在產科手術室門前的丈夫們的心情。
不過,我們一生中最經常等候的地方不是門前,而是窗前。那是一些非常窄小的小窗口,有形的或無形的,分布于商店、銀行、車站、醫院等與生計有關的場所,以及辦理種種煩瑣手續的機關衙門。我們為了生存,不得不耐著性子,排著隊,緩慢地向它們挪動,然后屈辱地側轉頭顱,以便能夠把我們的視線、手和手中的鈔票或申請遞進那個窄洞里,又摸索著取出我們所需要的票據文件等等。這類小窗口常常無緣無故關閉,好在我們的忍耐力磨煉得非常發達,已經習慣于默默地無止境地等待了。
等在命運之門前面,等的是生死存亡,其心情是焦慮,但不乏悲壯感。等在生計之窗前面,等的是柴米油鹽,其心情是煩躁,摻和著屈辱感。前一種等,因為結局事關重大,不易感到無聊。然而,如果我們的悟性足以平息焦慮,那么,在超脫中會體味一種看破人生的大無聊。后一種等,因為對象平凡瑣碎,極易感到無聊,但往往是一種習以為常的小無聊。
說起等的無聊,恐怕沒有比逆旅中的迫不得已的羈留更甚的了。所謂旅人之愁,除離愁、鄉愁外,更多的成分是百無聊賴的閑愁。譬如,由于交通中斷,不期然被耽擱在旅途某個荒村野店,通車無期,舉目無親,此情此境中的煩悶真是難以形容。但是,若把人生比作-逆旅,我們便會發現,途中耽擱實在是人生的尋常遭際。我們向理想生活進發,因了種種必然的限制和偶然的變故,或早或遲在途中某一個點上停了下來。我們相信這是暫時的,總在等著重新上路,希望有一天能過自己真正想過的生活,殊不料就在這個點上永遠停住了。有些人漸漸變得實際,心安理得地在這個點上安排自己的生活。有些人仍然等啊等,歲月無情,到頭來悲嘆自己被耽誤了一輩子。
那么,倘若生活中沒有等,又怎么樣呢?在說了等這么多壞話之后,我忽然想起等的種種好處,不禁為我的忘恩負義汗顏。
我曾經在一個農場生活了一年半。那是湖中的一個孤島,四周只見茫茫湖水,不見人煙。我們在島上種水稻,過著極其單調的生活。使我終于忍受住這單調生活的正是等--等信。每天我是懷著怎樣殷切的心情等送信人到來的時刻呵,我仿佛就是為這個時刻活著的,盡
管等常常落空,但是等本身就為一天的生活提供了色彩和意義。
我曾經在一間地下室里住了好幾年。日復一日,只有我一個人。當我伏案讀書寫作的時候,我不由自主地在等--等敲門聲。我期待我的同類訪問我,這期待使我感到我還生活在人間,地面上的陽光也有我一份。我不怕讀書寫作被打斷,因為無需來訪者,極度的寂寞早已把它們打斷一次又一次了。
不管等多么需要耐心,人生中還是有許多值得等的事情的:等冬夜里情人由遠及近的腳步聲,等載著久別好友的列車緩緩進站,等第一個孩子出生,等孩子咿呀學語偶然喊出一聲爸爸后再喊第二第三聲,等第一部作品發表,等作品發表后讀者的反響和共鳴……
可以沒有愛情,但如果沒有對愛情的憧憬,哪里還有青春?可以沒有理解,但如果沒有對理解的期待,哪里還有創造?可以沒有所等的一切,但如果沒有等,哪里還有人生?活著總得等待什么,哪怕是等待戈多。有人問貝克特,戈多究竟代表什么,他回答道:"我要是知道,早在劇中說出來了。"事實上,我們一生都在等待自己也不知道的什么,生活就在這等待中展開并且獲得了理由。等的滋味不免無聊,然而,一無所等的生活更加無聊。不,一無所等是不可能的。即使在一無所等的時候,我們還是在等,等那個有所等的時刻到來。一個人到了連這樣的等也沒有的地步,就非自殺不可。所以,始終不出場的戈多先生實在是人生舞臺的主角,沒有他,人生這場戲是演不下去的。
人生惟一有把握不會落空的等是等那必然到來的死。但是,人人都似乎忘了這一點而在等著別的什么,甚至死到臨頭仍執迷不悟。我對這種情形感到悲哀又感到滿意。
周國平的散文高中生:真性情
我的人生觀若要用一句話概括,就是真性情。我從來不把成功看作人生的主要目標,覺得只有活出真性情才是沒有虛度了人生。所謂真性情,一面是對個性和內在精神價值的看重,另一面是對外在功利的看輕。
一個人在衡量任何事物時,看重的是它們在自己生活中的意義,而不是它們能給自己帶來多少實際利益,這樣一種生活態度就是真性情。
一個人活在世上,必須有自己真正愛好的事情,才會活得有意思。這愛好完全是出于他的真性情的,而不是為了某種外在的利益,例如為了金錢、名聲之類。他喜歡做這件事情,只是因為他覺得事情本身非常美好,他被事情的美好所吸引。這就好像一個園丁,他僅僅因為喜歡而開辟了一塊自己的園地,他在其中培育了許多美麗的花木,為它們傾注了自己的心血。當他在自己的園地上耕作時,他心里非常踏實。無論他走到哪里,他也都會牽掛著那些花木,如同母親牽掛著自己的孩子。這樣一個人,他一定會活得很充實的。相反,一個人如果沒有自己的園地,不管他當多大的官,做多大的買賣,他本質上始終是空虛的。這樣的人一旦丟了官,破了產,他的空虛就暴露無遺了,會惶惶然不可終日,發現自己在世界上無事可做,也沒有人需要他,成了一個多余的人。
在我看來,所謂成功是指把自己真正喜歡的事情做好,其前提是首先要有自己真正的愛好,即自己的真性情,舍此便只是名利場上的生意經。而幸福則主要是一種內心體驗,是心靈對于生命意義的強烈感受,因而也是以心靈的感受力為前提的。所以,比成功和幸福都更重要的是,一個人必須有一個真實的自我 ,一顆飽滿的靈魂,它決定了一個人爭取成功和體驗幸福的能力。
人做事情,或是出于利益,或是出于性情。出于利益做的事情,當然就不必太在乎是否愉快。我常常看見名利場上的健將一面叫苦不迭,一面依然奮斗不止,對此我完全能夠理解。我并不認為他們的叫苦是假,因為我知道利益是一種強制力量,而就他們所做的事情的性質來說,利益的確比愉快更加重要。相反,凡是出于性情做的事情,亦即僅僅為了滿足心靈而做的事情,愉快就都是基本的標準。屬于此列的不僅有讀書,還包括寫作、藝術創作、藝術欣賞、交友、戀愛、行善等等,簡言之,一切精神活動。如果在做這些事情時不感到愉快,我們就必須懷疑是否有利益的強制在其中起著作用,使它們由性情生活蛻變成了功利行為。
“君子喻以義,小人喻以利。”中國人的人生哲學總是圍繞著義利二字打轉。可是,假如我既不是君子,也不是小人呢?
我相信,在義和利之外,還有別樣的人生態度。在君子和小人之外,還有別樣的人格。套孔于的句式,不妨說:“至人喻以情。”
義和利,貌似相反,實則相通。“義”要求人獻身抽象的社會實體,“利”驅使人投身世俗的物質利益,兩者都無視人的心靈生活,遮蔽了人的真正的“自我”。“義”教人奉獻,“利”誘人占有,前者把人生變成一次義務的履行,后者把人生變成一場權利的爭奪,殊不知人生的真價值是超乎義務和權利之外的。義和利都脫不開計較,所以,無論義師討伐叛臣,還是利欲支配眾生,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總是緊張。
如果說“義”代表一種倫理的人生態度,“利”代表一種功利的人生態度,那么,我所說的“情”便代表一種審美的人生態度。它主張率性而行,適情而止,每個人都保持自己的真性情。你不是你所信奉的教義,也不是你所占有的物品,你之為你僅在于你的真實“自我”。生命的意義不在奉獻或占有,而在創造,創造就是人的真性情的積極展開,是人在實現其本質力量時所獲得的情感上的滿足。
你說,得活出個樣兒來。我說,得活出個味兒來。名聲地位是衣裳,不妨弄件穿穿。可是,對人對己都不要衣帽取人。衣裳換來換去,我還是我。脫盡衣裳,男人和女人更本色。
人生中一切美好的事情,報酬都在眼前。愛情的報酬就是相愛時的陶醉和滿足,而不是有朝一日締結良緣。創作的報酬就是創作時的陶醉和滿足,而不是有朝一日名揚四海。如果事情本身不能給人以陶醉和滿足,就不足以稱為美好。
我的確感到,讀書、寫作以及享受愛情、親情和友情是天下最快樂的事情。“定力”不是修煉出來的,它直接來自所做的事情對你的吸引力。人生有兩大幸運,一是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另一是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所以,也可以說,我的“定力”來自我的幸運。
此生此世,當不當思想家或散文家,寫不寫得出漂亮文章,真是不重要。我唯愿保持住一份生命的本色,一份能夠安靜聆聽別的生命也使別的生命愿意安靜聆聽的純真,此中的快樂遠非浮華功名可比。
周國平的散文高中生:簡 單
在五光十色的現代世界中,讓我們記住一個古老的真理:活得簡單才能活得自由。
自古以來,一切賢哲都主張過一種簡樸的生活,以便不為物役,保持精神的自由。
事實上,一個人為維持生存和健康所需要的物品并不多,超乎此的屬于奢侈品。它們固然提供享受,但更強求服務,反而成了一種奴役。
現代人是活得愈來愈復雜了,結果得到許多享受,卻并不幸福,擁有許多方便,卻并不自由。
如果一個人太看重物質享受,就必然要付出精神上的代價。人的肉體需要是很有限的,無非是溫飽,超于此的便是奢侈,而人要奢侈起來卻是沒有盡頭的。溫飽是自然的需要,奢侈的欲望則是不斷膨脹的市場刺激起來的。富了總可以更富,事實上也必定有人比你富,于是你永遠不會滿足,不得不去掙越來越多的錢。這樣,賺錢便成了你的唯一目的。即使你是畫家,你哪里還顧得上真正的藝術追求;即使你是學者,你哪里還會在乎科學的良心?
仔細想一想,我們便會發現,人的肉體需要是有被它的生理構造所決定的極限的,因而由這種需要的滿足而獲得的純粹肉體性質的快感差不多是千古不變的,無非是食色溫飽健康之類。殷紂王“以酒為池,懸肉為林”,但他自己只有一只普通的胃。秦始皇筑阿房宮,“東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但他自己只有五尺之軀。多么熱烈的美食家,他的朵頤之快也必須有間歇,否則會消化不良。多么勤奮的登徒子,他的床笫之樂也必須有節制,否則會腎虛。每一種生理欲望都是會饜足的,并且嚴格地遵循著過猶不足的法則。山珍海味,揮金如土,更多的是擺闊氣。藏嬌納妾,美女如云,更多的是圖虛榮。萬貫家財帶來的最大快樂并非直接的物質享受,而是守財奴清點財產時的那份欣喜,敗家子揮霍財產時的那份痛快。凡此種種,都已經超出生理滿足的范圍了,但稱它們為精神享受未免肉麻,它們至多只是一種心理滿足罷了。
一切奢侈品都給精神活動帶來不便。
人活世上,有時難免要有求于人和違心做事。但是,我相信,一個人只要肯約束自己的貪欲,滿足于過比較簡單的生活,就可以把這些減少到最低限度。遠離這些麻煩的交際和成功,實在算不得什么損失,反而受益無窮。我們因此獲得了好心情和好光陰,可以把它們奉獻給自己真正喜歡的人,真正感興趣的事,而首先是奉獻給自己。對于一個滿足于過簡單生活的人,生命的疆域是更加寬闊的。
許多東西,我們之所以覺得必需,只是因為我們已經擁有它們。當我們清理自己的居室時,我們會覺得每一樣東西都有用處,都舍不得扔掉。可是,倘若我們必須搬到一個小屋去住,只允許保留很少的東西,我們就會判斷出什么東西是自己真正需要的了。那么,我們即使有一座大房子,又何妨用只有一間小屋的標準來限定必需的物品,從而為美化居室留出更多的自由空間?
許多事情,我們之所以認為必須做,只是因為我們已經把它們列入了日程。如果讓我們憑空從其中刪除某一些,我們會難做取舍。可是,倘若我們知道自己已經來日不多,只能做成一件事情,我們就會判斷出什么事情是自己真正想做的了。那么,我們即使還能活很久,又何妨用來日不多的標準來限定必做的事情,從而為享受生活留出更多的自由時間?
在人的生活中,有一些東西是可有可無的,有了也許增色,沒有也無損本質,有一些東西則是不可缺的,缺了就不復是生活。什么東西不可缺,誰說都不算數,生養人類的大自然是唯一的權威。自然規定了生命離不開陽光和土地,規定了人類必須耕耘和繁衍。最基本的生活內容原是最平凡的,但正是它們構成了人類生活的永恒核心。
看過“周國平的散文高中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