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三章節選及譯文
景春曰:“公孫衍、張儀豈不誠大丈夫哉?一怒而諸侯懼,安居而天下熄。”
孟子曰:“是焉得為大丈夫乎?子未學禮乎?丈夫之冠也,父命之;女子之嫁也,母命之,往送之門,戒之曰:‘往之女家,必敬必戒,無違夫子!’以順為正者,妾婦之道也。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與民由之;不得志,獨行其道。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
生于憂患,死于安樂
舜發于畎畝之中,傅說舉于版筑之間,膠鬲舉于魚鹽之中,管夷吾舉于士,孫叔敖舉于海,百里奚舉于市。故天將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人恒過,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慮,而后作;征于色,發于聲,而后喻。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恒亡。然后知生于憂患而死于安樂也。
注釋
天時:指有利于作戰的時令,氣候。
地利:指有利于作戰的地形。
人和:指得人心,上下團結。
三里之城:方圓三里的內城。
城:內城。
郭:外城。在城外加筑的一道城墻。
環(huán):圍。
之:代這座城
而:連詞表轉折。
夫:句首發語詞,不譯。
而:連詞表遞進。
天時:指有利于攻戰的自然氣候條件。
是:這。
也:表判斷語氣,“是”。
城非不高也:城墻并不是不高啊。非:不是。
池:護城河。
兵革:泛指武器裝備。兵,武器;革,皮革制成的甲、胄、盾之類。
堅利:堅固精良。利:精良。
米粟(sù):糧食。
多:充足。
委:放棄。
而:然后
去:離開。
之: 代詞,代“城”。
是:代詞,這
故: 所以。
域:這里用作動詞,是限制的意思。
以: 憑借。
封疆之界:劃定的邊疆界線。封,劃定。封疆:疆界、邊境。
固:使鞏固。
國:國防。
山溪:山河。
險:險要的地理環境。
威:震懾。
以:憑借,依靠之意。
兵革:本意是“兵器和鎧甲”,比喻“武力、軍事”。
得道者:實施“仁政”的君主。者,什么的人,此處特指君主。道,正義。下同。
失道者:不實施“仁政”的君主。
寡:少。
之至:到達極點。之:去,往,到。至:極點。
畔:同“叛”,背叛。
順: 歸順,服從。
以: 憑借,靠。
之: 用于主謂之間,取消句子獨立性。
親戚:內外親屬,包括父系親屬和母系親屬。
故:所以。
有:要么,或者。
勝:取得勝利。
景春:與孟子同時代的人,縱橫家。
公孫衍:戰國時期魏國人,縱橫家。曾在秦國為相,又曾佩五國相印。
張儀:戰國時期魏國人,縱橫家,秦惠王時為相,游說六國連橫以服從秦國。
誠:真正,確實。
大丈夫:指有大志、有作為、有氣節的男子。
懼:害怕。
安居:安靜。
熄:同“息”,平息,指戰火熄滅,天下太平。
是:這,這個。
焉:怎么,哪里。
子:你。
未學:沒有學。
之:“丈夫之冠也”及下文“女子之嫁也”中的“之”都是主謂之間取消句子獨立性,不譯。
丈夫之冠:男子舉行加冠禮的時候。冠:古代男子到成年則舉行加冠禮,叫做冠。古人二十歲既為加冠。
父命之:父親給予訓導;父親開導他。命:教導、訓誨。
母命之:母親給予訓導。
嫁:出嫁。
往:去,到。
戒:同“誡”,告誡。
女(rǔ):同“汝”,你。
必敬必戒;必:一定。敬:恭敬。戒:留神,當心,謹慎。
違:違背。
夫子:舊時稱自己的丈夫。
以:把。
順:順從。
為:作為。
正:正理,及基本原則。
道:方法。
居天下之廣居:第一個“居”:居住。第二個“居”居所,住宅。
廣居、正位、大道:朱熹注釋為:廣居,仁也;正位,禮也;大道,義也。
立:站,站立。
正:正大。
大道:光明的大道。
得:實現。
志:志向。
由:遵循。
獨行其道:獨自走自己的道路。獨:獨自。行:這里是固守;堅持的意思。道:原則,行為準則。
淫:惑亂,迷惑。使動用法。
移:改變,動搖。使動用法。
屈:屈服。使動用法。
舜:姚姓,名重華。唐堯時耕于歷山(在今山東濟南東南,一說在今山西永濟東南),“父頑,母囂,弟傲,能和以孝”,堯帝使其人山林川澤,遇暴風雷雨,舜行不迷,于是傳以天子之位。國名虞,史稱虞舜。事跡見于《尚書·堯典》及《史記·五帝本紀》等。
發:興起,這里指被任用。
畎(quǎn)畝:田畝,此處意為耕田。畎,田間水渠。
傅說(fù yuè):殷商時為胥靡(一種刑徒),筑于傅險(又作傅巖,在今山西平陸東)。商王武丁欲興殷,夢得圣人,名曰說,視群臣皆非,使人求于野,得傅說。見武丁,武丁曰:“是也。”與之語,果圣人,舉以為相,殷國大治。遂以傅險為姓,名為傅說。事跡見于《史記·殷本紀》等。
舉:被選拔。
版筑:筑墻的時候在兩塊夾板中間放土,用杵搗土,使它堅實。筑,搗土用的杵。
膠鬲(gé):商紂王大臣,與微子、箕子、王子比干同稱賢人。
魚鹽:此處意為在海邊捕魚曬鹽。《史記》稱燕在渤碣之間,有魚鹽之饒;齊帶山海,多魚鹽。
管夷吾:管仲,潁上(今安徽省潁上縣)人,家貧困。輔佐齊國公子糾,公子糾未能即位,公子小白即位,是為齊桓公。齊桓公知其賢,釋其囚,用以為相,尊稱之為仲父。《史記·管晏列傳》:“管仲既用,任政于齊,齊桓公以霸。九合諸侯,一匡天下,管仲之謀也。”
士:獄官。
孫叔敖(áo):蒍姓,名敖,字孫叔,一字艾獵。春秋時為楚國令尹(宰相)。本為“期思之鄙人”,期思在今河南固始,偏僻之地稱為鄙。
海:海濱。
百里奚(xī):又作百里傒。本為虞國大夫。晉國滅虞國,百里奚與虞國國君一起被俘至晉國。晉國嫁女于秦,百里奚被當作媵臣陪嫁到秦國。百里奚逃往楚國,行至宛(今河南南陽),為楚國邊界之鄙人所執。秦穆公聞其賢,欲重贖之,恐楚人不與,乃使人謂楚曰:“吾媵臣百里奚在焉,請以五羖羊皮贖之。”楚人于是與之。時百里奚年已七十余,至秦,秦穆公親釋其囚,與語國事三日,大悅。授以國政,號稱“五羖大夫”。史稱秦穆公用百里奚、蹇叔、由余為政,“開地千里,遂霸西戎”,成為“春秋五霸”之一。事跡見于《史記·秦本紀》。
市:集市。
故:所以。
任:責任,擔子。
是:代詞,這,這些。
也:助詞,用在前半句的末尾,表示停頓一下,后半句將要加以解說。
必:一定。
苦:動詞的使動用法,使……苦惱。
心志:意志。
勞:動詞的使動用法,使……勞累。
餓:動詞的使動用法,使……饑餓。
體膚:肌膚。
空乏:形容詞的使動用法,使……窮困。
拂亂:形容詞的使動用法,使……違背擾亂。拂,違背,不順。亂,擾亂。
所為:所行。
所以:用來(通過那樣的途徑來……)。
動:動詞的使動用法,使……動搖。
忍:形容詞的使動用法,使……堅忍。
曾益:增加。曾,通“增”。
能:才干。
恒:常常,總是。
過:過錯,過失。
然后:這樣以后。
困于心:心中有困苦。
衡于慮:思慮堵塞。衡,通“橫”,梗塞,指不順。
作:奮起,指有所作為。
征于色:表現在臉色上。征,表現。色,顏面,面色。趙岐《孟子注》:“若屈原憔悴,漁父見而怪之。”《史記·屈原賈誼列傳》:“屈原至于江濱,被發行吟澤畔,顏色憔悴,形容枯槁。漁父見而問之曰: ‘子非三閭大夫與?何故而至此?’屈原曰:‘舉世混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是以見放。’”
發于聲:流露在言談中。趙岐《孟子注》:“若甯戚商歌,桓公異之。”甯戚,春秋時衛國人。家貧,為人挽車。至齊,喂牛于車下,齊桓公夜出迎客,甯戚見之,疾擊其牛角而商歌。歌曰:“南山矸,白石爛,生不逢堯與舜禪。短布單衣適至骭,從昏飯牛薄夜半,長夜漫漫何時旦。”齊桓公召與語,悅之,以為大夫。
而后喻:然后人們才了解他。喻,知曉,明白。
入:名詞活用作狀語,在國內。
法家:堅守法度的大臣
拂(bì)士:輔佐君主的賢士。拂,通“弼”,輔佐。
出:名詞活用作狀語,在國外。
敵國:實力,地位可以匹敵的國家。
外患:來自國外的禍患。
恒:常常。
亡:滅亡。
然后知生于憂患而死于安樂也:這樣以后就會明白常處憂愁禍患之中可以使人生存,常處安逸快樂之中可以使人死亡。
譯文
有利于作戰的天氣、時令,比不上有利于作戰的地理形勢;有利于作戰的地理形勢,比不上作戰中的人心所向、內部團結。一座方圓三里的小城,有方圓七里的外城,四面包圍起來攻打它,卻不能取勝。采用四面包圍的方式攻城,一定是得到有利于作戰的天氣、時令了,可是不能取勝,這(是)有利于作戰的天氣時令不如有利于作戰的地理形勢。城墻并不是不高啊,護城河并不是不深呀,武器裝備也并不是不精良,糧食供給也并不是不充足啊,但是,守城一方還是棄城而逃,這是因為作戰的地理形勢再好,也比不上人心所向、內部團結啊。所以說,使人民定居下來而不遷到別的地方去,不能靠疆域的邊界,鞏固國防不能憑借險要的山河,威懾天下不能憑借銳利的武器。能行“仁政”的君王,幫助支持他的人就多,不施行“仁政”的君主,支持幫助他的人就少。支持幫助他的人少到了極點,連內外親屬也會背叛他;支持幫助他的人多到了極點,天下所有人都會歸順他。憑著天下人都歸順他的條件,去攻打那連親屬都反對背叛的君王。所以,能行仁政的君主不戰則已,戰就一定能勝利。
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景春說:“公孫衍、張儀難道不是真正有大志、有作為、有氣節的男子嗎?他們一發怒,連諸侯都害怕,他們安靜居住下來,天下就太平無事。”
孟子說:“這哪里能算是有志氣有作為的男子呢?你沒有學過禮嗎?男子行加冠禮時,父親給予訓導;女子出嫁時,母親給予訓導,送她到門口,告誡她說:‘到了你的丈夫的家里,一定要恭敬,一定要謹慎,不要違背你的丈夫!’以順從為做人原則的,是婦女遵循的規則。居住在天下最寬廣的住宅‘仁’里,站立在天下最正確的位置‘禮’上,行走在天下最寬廣的道路‘義’上。能實現理想時,就同人民一起走這條正道;不能實現理想時,就獨自行走在這條正道上。富貴不能使他的思想迷惑,貧賤不能使他的操守動搖,威武不能使他的意志屈服,這才叫作有志氣有作為的大丈夫。”
生于憂患,死于安樂
生于憂患死于安樂
舜從田野耕作之中被起用,傅說從筑墻的勞作之中被起用,膠鬲從販魚賣鹽中被起用,管夷吾被從獄官手里救出來并受到任用,孫叔敖從海濱隱居的地方被起用,百里奚被從奴隸集市里贖買回來并被起用。所以上天要把重任降臨在某人的身上,必定要先使他的內心痛苦,使他的筋骨勞累,使他經受饑餓之苦,以致肌膚消瘦,使他受貧困之苦,使他的每一行動都不如意,這樣來使他的心靈受到震撼,使他的性情堅忍起來,(通過這種途徑)增加他所不具備的能力。
人常常犯錯,這樣以后才能改正;內心憂困,思想阻塞,然后才能奮起;心緒顯露在臉色上,表達在聲音中,然后才能被人了解。一個國家,在內如果沒有堅守法度的大臣和足以輔佐君王的賢士,在外沒有與之匹敵的鄰國和來自外國的禍患,就常常會有覆滅的危險。這樣,就知道憂愁患害足以使人生存,安逸享樂足以使人滅亡的道理了。
賞析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指站在正義、仁義方面,會得到多數人的支持幫助;違背道義、仁義,必然陷于孤立。文章通過對“天時”“地利”“人和”,并將這三者加以比較,層層遞進。論證了“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的道理。
《富貴不能淫》淫,按古語正解,應釋為“過分”,即整句為富貴權勢不能使自己的言語舉止過分、超越常理;另一解為”迷惑“,即整句意思為不受富貴權勢所迷惑,明道而行正;如若將”淫“釋為”淫色“”荒淫“,是現代人見文生意,嚴格講偏離本意。
《生于憂患,死于安樂》是一篇論證嚴密、雄辯有力的說理散文。作者先列舉六位經過貧困、挫折的磨煉而終于擔當大任的人的事例,證明憂患可以激勵人奮發有為,磨難可以促使人有新成就。接著,作者從一個人的發展和一個國家的興亡兩個不同的角度進一步論證憂患則生、安樂則亡的道理。最后水到渠成,得出“生于憂患,而死于安樂”的結論。全文采用列舉歷史事例和講道理相結合的寫法,逐層推論,使文章緊湊,論證縝密;此外,文章多用排比句和對仗句,即使語氣錯落有致,又造成一種勢不可擋的氣勢,有力地增強了論辯的說服力。
孟子三章的寫作背景
1《孟子》簡介
孟子(前372年~前289年),山東鄒城人,漢族。名軻,字子輿,又字子車、子居。父名激,母鄒氏。孟子遠祖是魯國貴族孟孫氏,后家道衰微,從魯國遷居鄒國。孟子三歲喪父,孟母艱辛地將他撫養成人,孟母管束甚嚴,其“孟母三遷”、“孟母斷織”等故事,成為千古美談,是后世母教子典范。生于周烈王四年,死于周赧王二十六年。
中國古代偉大的思想家,政治家,教育家。戰國時期儒家代表人物之一。著有《孟子》一書,屬語錄體散文集。《孟子》一書是孟子的言論匯編,由孟子及其弟子共同編寫而成,記錄了孟子的語言、政治觀點和政治行動的儒家經典著作。孟子師承孔伋(孔子之孫一般來說是師承自孔伋的學生),繼承并發揚了孔子的思想,成為僅次于孔子的一代儒家宗師,有“亞圣”之稱,與孔子并稱為“孔孟”。孟子曾仿效孔子,帶領門徒游說各國。
但不被當時各國所接受,退隱與弟子一起著書。有《孟子》七篇傳世:《梁惠王》上下;《公孫丑》上下;《滕文公》上下;《離婁》;《萬章》上下;《告子》上下;《盡心》上下。其學說出發點為性善論,提出“仁政”、“王道”,主張德治。南宋時朱熹將《孟子》與《論語》、《大學》、《中庸》合在一起稱“四書”。從此直到清末,“四書”一直是科舉必考內容。孟子的文章說理暢達,氣勢充沛并長于論辯。
2孟子思想
“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意思是說,人民放在第一位,國家其次,君在最后。孟子認為君主應以愛護人民為先,為政者要保障人民權利。孟子贊同若君主無道,人民有權推翻政權。正因此原因,《漢書》「藝文志」僅僅把《孟子》放在諸子略中,視為子書,沒有得到應有的地位。
到五代十國的后蜀時,后蜀主孟昶命令人楷書十一經刻石,其中包括了《孟子》,這可能是《孟子》列入「經書」的開始。到南宋的孝宗時,朱熹將《孟子》與《論語》、《大學》、《中庸》合在一起稱「四書」,并成為「十三經」之一,《孟子》的地位才被推到了高峰。傳說明太祖朱元璋因不滿孟子的民本思想,曾命人刪節《孟子》中的有關內容。